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堡里的庙戏
2018年10月28日 11时20分   忻州日报·文化旅游周刊

李引弟

堡里一年有两次庙戏——春上阴历三月十八的奶奶庙戏和秋里八月初一到初四的羊舍寺戏,不知从哪一年开始,一直沿袭到现在。

奶奶庙戏是纪念奶奶三月二十诞辰的。普度寺,原名太宁宫,俗称奶奶庙。据传,始建于七百年前的明朝,历经沧桑和人为变故,致使毁坏不堪。在众居士倡议下,堡内、东关、南关三村委大力资助,加之众多善男信女慷慨解囊,奶奶庙始得重建。

羊舍寺戏是纪念羊舌大夫的,羊舍源于羊舌。相传,晋国时代,代县阳明堡一带遭遇特大旱灾,泉断水绝,草木焦枯,盗匪四起,民不聊生。一天,晋大夫羊舌叔向押解一批犯人路经此地,见状甚为痛心,一面差骑急报京都,一面组织人员祈雨,当地百姓饥饿发困,无力祈雨,羊舌根据情况下令犯人代祈,若祈雨成功,则当场免罪释放。犯人就在炎炎烈日下祷告,也许是羊舌叔向的诚心感动了上苍,不日,大雨自天而降,百姓得到拯救,羊舌遵守诺言,将祈雨的犯人当场释放,却因此获罪被斩。百姓为了纪念他,起土筑城,取名“羊头城”,后来一位主政代州的耿直官吏听闻此事后,认为羊舌叔向功德无量,应万代流芳,故将此地改名“羊名堡”,后更名“阳明堡”。但纪念羊舌大夫的羊舍祠建于何时,无确切文字可考。

庙戏的由来我也是后来才得知,小时候只知道镇里唱戏,邻村的亲戚就来,家里饭菜就会比平日里精致些,就会吃上当年第一顿韭菜烧猪肉包子。腊月里烧好的猪肉,和炼了的脂油一起储在瓮质地的盆里,单等十八的到来。蒸上满满一笼屉包子,做一盆凉粉或粉皮,拌上辣得通七窍的黄芥末,想起都咽口水!学校里此时就会放假,阳明堡的大街就由着我们三五成群地逛。每年的正月十五一过,我们就踮起脚尖盼十八,盼十八的庙戏,十八的人流,十八的麻叶。

印象中总看见戏台上的秦香莲一手牵儿,一手拽女跪在黑脸的包拯面前哭诉,蛮横无理的金枝女挨的一巴掌让人好不解恨,能说会道的王宝钏把白脸的魏虎数落得无地自容……尽管旧戏重演,台下人依然看得津津有味。刚刚整饬完土地下种后的农人们,在戏院里享受着农忙间隙里少有的消闲。当然能从头看到尾的大多是中老年人。年轻男女愿意在人群里挤来挤去,愿意隔着攒动的人头眉目传情。孩子们要么努力地挤进戏台侧面的小门,窥视后台戏子的举动,羡慕那些和自己个子差不多高做书童的小戏子不用上学,跟着戏班满世界跑,看看台前威风的皇帝,看武将卸妆后和别人是否一样。要么在看戏的人群后跑来转去,侥幸能在地上捡个看戏人掏丢的钢镚儿、毛票。我努力混进戏院也是这样意不在前台的戏,满院子乱跑,满院子猎奇。

八月初一除了戏院的热闹,街上只是多了三乡五里赶来看戏的人们。三月十八的奶奶庙会,堡里由里到外地熙攘。戏院里大喇叭传出的唱腔被街上小贩们的叫卖声挤得老远,春夏之交,太阳开始炽热起来,小贩们肩上挎着,胳膊上缠着红红绿绿的晴纶秋衣秋裤,暴着青筋地叫卖。那年月刚时兴晴纶秋衣裤,女人们从东转到西,挨个问价,哪家便宜买哪家。

一提起晴纶衣裤,我就会想起存九婶子当年在门口渠沿上洗衣服的情景。裤管挽得老高,露出红红的秋裤煞是逼人的眼。聘了闺女的存九婶子全部的骄傲全都在这条新秋裤上:“不掉色、耐磨、好洗、快干!”其他女人只有眼红的份,自己身上穿的一圪蹴就打褶变形的棉线秋裤显得寒酸,心里憋着劲儿,明年十八也买一条!锅铲、铜铁勺、碗筷等用品当街摆着,川流不息的人在走走停停中手里已慢慢地拾攒了一堆东西。

除了戏院,在我们孩子眼里最具诱惑力的是街两旁的麻叶摊子。邻县崞阳人是做麻叶的高手。软软的面在案板上摆放着两大坨,面与面间夹了一层黄而稀的东西,多年之后才知道,那是用小米熬成的黏黏的“糖粞”。然后,做的人会从边沿处划下一长条,就像腊月里做烧肉的第一道工序,切成一小块一小块,两头一对折,中间划一刀,在手里套着圈,娴熟地一拧,面就有了形。就像刚学着耍水的小孩儿似的,麻叶顺着锅沿处小心地出溜进滚烫的油锅里,“呲溜”声中,麻叶们一下子识了油性,在里面翻滚着、膨胀着、绽放着,欢快成了一个个金黄的泳圈,载着我的食欲,在锅里打着旋儿……炸到一定火候,用很长的竹棍穿出来,一个个抖落在备好的筛子里,控着油。很多时候,我是用极快的速度准确地定位扫描,麻叶的香甜酥软从腾升的油气中直钻进鼻腔冲进胃里。多年后我在讲台上给学生分析伍中正的小说《包子的香味儿》,“男孩却很安静地站在包子铺前,不跟任何人说话,只是看着蒸笼里冒着热气的包子。看样子,男孩想买包子,又不像买包子。每出一笼热乎乎的包子,男孩的脸色就很快改变一下,变得好看一些”。读到这里,我仿佛看见自己小时候站在麻叶摊子前的样子,只不过我从来不曾忘记的是那份嗅觉带给我的想象,从来不知道自己当时在别人眼里的样子,也从不曾像小说里的男孩那样去感恩麻叶铺子老板的善良,让我在铺子前闻够了十八麻叶的味道。

日子宽裕的人家,在这样的节日里是要穿一串麻叶回去的,那时没有塑料袋,在摊子顶棚的铁架子上挂一大坨纸绳,做的人快速地拽下绳头,把麻叶们穿鱼儿般串起来,熟练地挽个结,轻巧地一搓扯,递到买的人手中。买的人提溜着一串麻叶,阔绰地从街上走过,顺便把我的视线也提溜得老远。那种记忆多年来从未走远,在每一个三月十八里反刍一次,深刻一次。近些年,卖麻叶的人早一个月就在堡里占了摊位,堡里的人早早就吃上了崞阳人的麻叶。只要发现有人卖,我就称几斤回去,让老人孩子可劲儿吃。麻叶还是当年的金黄,只是我却再没吃出当年想象中的香甜酥软。

较十八而言,秋天的庙会规模就小了许多。前些年,赶会的男人上午在街上转转,中午在街边的小摊上吃盘咸肉碗托,要一碟兰花豆下酒,那叫一个美。下午喜欢看戏的进了戏院,其余的三五结伴朝镇东河桥头的农贸市场奔来。被卖的骡马都随着主人从十里八乡聚在这儿,听着远远传来的戏文,被买主一次次地掀开嘴,一次次地看牙口,一次次地听着自己的身价涨落,最终在一次次地讨价还价中,被陌生的主人牵着拽着,踩着夕阳远去。除了牲口,这里的农具应有尽有:锄头、铁锹片、箩头、扁担、耙耧、簸箕、笸箩、笊篱……摆了满河滩。卖址的选择得天独厚,柳条编的农具时不时用河里的水泡一泡,在农夫农妇左提右掰中卖出,好用不好用,过几天的秋收里自见分晓。

杂耍摊子是最吸引孩子们的,场地中央立着的壮汉赤裸着上身,气功运上来,把半个拳头大小的铁球吞进肚子里,肚子瞬间鼓起大包,孩子们在大呼小叫中瞪大双眼看着铁球又从肚子里自下而上滚动,从壮汉口中吐出来。看得起劲的人们会去场地中央的小盘子里扔几个硬币或毛票,孩子们这个时候往往蹭足了眼瘾。

当年破旧的羊舍寺正殿在文化拯救中焕发了新颜,每年的八月初一到初四,县里的文化人都会前来拜谒,相聚在寺院里,翻阅羊舌的故事,泼墨写几幅字画,赋几首小诗。一改往年戏在东头唱,寺在西头空的情景——东头有东头的热闹,西头有西头的氛围。

时过事迁,当年火热的农贸场子如今成了孩子们的乐园。大人们愿意为孩子的快乐投资,买卖人深谙孩子的钱最好赚,旋转木马、魔幻城堡、蹦蹦床……响彻天的音乐压下河那边的戏腔。

戏院的门再没有了马狗的把守,大敞着;戏院里为看戏的人们备好了凳子,但往往空落出不少;戏院的舞台布景是电子屏幕,灯光、音响不知先进往年多少,但吸引的还是多年前痴迷着戏慢慢变老的那些人。年轻人有了年轻人的去处,孩子有了孩子的玩处。

不管看戏的人多与少,堡里的戏一如既往地唱了一年又一年,春播一出,秋收一出。戏文从古唱到今,对自然的敬畏,对天地的感恩,对岁月的缅怀从远古一路走来,成了堡里人不变的情怀。

(责任编辑:卢相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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