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雁平的《诗海学韵》是一部旧体诗词精选集，共收录544首。主体为律、绝，其中五绝76首，七绝351首，五律14首，七律44首，另有词、联若干。近代以来，白话自由体诗成为诗歌主流，中国传统格律极严的诗体，包括五七言绝句、五七言律诗等被称为“旧体诗”，但众多旧体诗词爱好者从未放弃这一诗歌形式，甄雁平便是其中之一。他说：“我自诩是个诗词爱好者，从学生时期开始就不间断读诗、背诗，《唐诗三百首》《古诗观止》《诗境浅说》等都接触过。”

因从小喜欢，又有大量阅读、背诵奠定基础，所以甄雁平退休后“不视棋牌懒种花，三餐两觉有余暇。老妻诱我荧屏趣，勤到书斋送酽茶”，反而诗趣既生，一发不可收拾，“应差不苟清门笑，致仕逍遥诗趣生。一卷韵书搜意象，三杯老酒入空灵”。漫步诗海，经受洗礼，他发现诗词可以陶冶人的情操，“舍得自在佛光近，放下更觉心路宽”，感悟到“诗词曲赋说到底是一种附有自身特殊要求的文体，目的是用来写景叙事，抒情言志，表现喜怒哀乐、酸甜苦辣”。他认为，“既然写格律诗，就应当严守格律。没有对仗，不是律诗；没有平仄，不成绝句；没有韵就难称诗”，而且“立意要不寻常，造语要自然，前后章法要连贯，还要有一种‘余韵’，就是意思不可说尽，字句不可深奥，每个字无论抒情写景，总要个个站得住，能打动读者的心弦。”甄雁平对诗词的感悟，是他多年痴迷旧体诗词的心得，亦是对《诗海学韵》这本诗集的总结。

《诗海学韵》从内容上大体分为思情忆旧、旅游抒怀、时事感诵、风物杂咏、诗友唱和等几类。思情忆旧包括家乡情、父母情、儿女情、师生情、兄弟情、夫妻情、朋友情、同学情等。奋斗半生，世味阅尽，背井离乡，思乡情切，于是他作《乡思》一首：“谁道家山春意迟，长堤送客也折枝。川前万树花开日，正是柳条风舞时。”

对父母、家人他也是发自内心的关爱。幼有所养，少有所学；朋友相帮，同事相协；夫妻相濡，兄弟相睦；子女成长，儿孙绕膝。其情其景，铭记在心，宛然在目——“百龄父母如新燕，眯眼搜寻食叶虫”“玲珑碧玉芥，舐犊父母心。无须注盐水，有泪自铭恩”“疑是腾云到九霄，双亲因此乐陶陶。危楼直上三千尺，怎比孝心一半高”……

此外，师生情有“常怜冠盖败德性，当效吾师重品行”，同学情有“燃指风竹次第传，盆煮土豆救饥寒。古稀难忘长青谊，儒雅风流第一班”，朋友情有“遗愿萦怀伴启明，研丸济世救苍生。丰碑嵌在青山上，耸入群星璀璨中”，同事情有“清风两袖节庵志，正气一身强项行。健笔行空成巨匠，美德掷地作金声”等。思情忆旧无不发自肺腑，情真意切，所咏所作皆心中所想，口之欲言。

甄雁平的旅游抒怀诗，写景叙事与抒情言志互为表里，相得益彰。如《红石峡》以景言志：“惊雷溅雪涛，赭壁跃腾蛟。远遁红尘外，清流耐寂寥。”作者谨记“诗以不说尽为上乘，留余韵于诗外”之古训，写“不来柱”，“一品危崖上，和涛昂首歌。居高身似险，谈笑定风波”；诵“白水杏”，“白水初熟景象新，金童玉女一身沉。甘贫不道心中苦，贵在牺牲珍在仁”……可谓每有所游，诗必留韵，寄情山水，感慨世事。“眼处心生句自神，暗中摸索总非真”，好诗出自眼见之景、心生之情，不是斗室里苦吟出来的。

“无情未必真豪杰，怜子如何不丈夫？”甄雁平是性情中人，古语云：“情动于中而形于言，言之不足故嗟叹之，嗟叹之不足故咏歌之，咏歌之不足，不知手之舞之，足之蹈之也。”其诗《惊喜》曰“从军南去久，无日不牵心。正梦哭白骨，进来骑马人”，《除夕夜与父母贺岁》云“常将训导记心间，不改基因无媚颜。夜宴家传一道菜，清华清水伴青莲”，《自嘲东儿偷拍睡相》云“放下凡尘分辨心，胸怀尔雅暖如春。午时未到憨和尚，新梦乘风上锦云”。

《诗海学韵》以格律诗为主体，偶尔夹杂几句口语，读来朗朗上口，如“火盖翻身两面黄，经纶满腹好盐汤。虾贝鳝，彘牛羊，风光我独你乘凉”“烁烁金星，熠熠明灯。十三届，履职陈情。同酬入宪，意切香生。誓报农忧，解农急，鼓农兴”之语。

雁平说他自进入秀容诗社后，写旧体诗有了很大进步：“窗外冬寒歌满楼，心追老友竞风流。诗中日月春长在，怀里琅玕香久留。六载同游秀容苑，一题共唱雁门秋。兴来斗酒催佳句，语不惊人死不休”。诗社里“庙小高僧众，门寒人气香。风清诗韵正，挽手共图强”，于是有了《诗海学韵》中为数不少的依韵奉答，诗友唱和，不乏佳作好诗，清词丽句。

认识雁平多年，与他真正交往也是在秀容诗社成立以后，彼时我负责点评诗社刊物《秀容诗苑》所登的作品，每次读到雁平的诗词，内心便很是欢喜。有一次特别在点评中写道：“这些诗好就好在自然流畅，无雕琢斧凿之痕，所谓语与兴驱，势逐情起，不由作意，气格自高。”《诗海学韵》编辑完成后，他发来电子稿让我语言上把把关，我看后感慨良多，常和他电话交流。

读完《诗海学韵》，我脑海里忽然出现一句古语——“情性之外，不知有文字”，这句话“一代文宗”元好问曾多次提到。《杨叔能〈小亨集〉引》载：“至于伤谗疾恶不平之气，不能自掩，责之愈深，其旨愈婉，怨之愈深，其辞愈缓。优柔餍饫，使人涵泳于先王之泽，情性之外，不知有文字，幸矣学者之得唐人为指归也。”《新轩乐府引》曰：“唐歌词多宫体，又皆极力为之。自东坡一出，情性之外，不知有文字，真有‘一洗万古凡马空’气象。”《木庵诗集序》云：“境用人胜，思与神遇，故能游戏翰墨道场，而透脱丛林窠臼，于蔬笋中别为无味之味，皎然所谓‘情性之外，不知有文字’者，盖有望焉。”

“情”者，情感，“性”者，天性，“情性”即人天生的情感。《中庸》指出“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将“情性”二字上升到“道”的高度。元好问认为“有所记述之为文，吟咏情性之为诗”，诗歌是情感的产物，“情性之外，不知有文字”就是遵道而行。那什么是人的自然天性呢？儒家总结出八个字，即“孝、悌、忠、信、礼、义、廉、耻”，故元好问云：“不诚无物。夫惟不诚，故言无所主，心口别为二物，物我邈其千里，漠然而往，悠然而来，人之听之，若春风之过马耳，其欲动天地感神鬼，难矣。”

非敢袭先贤之辞作序引，实是与先贤见相同，“情性之外，不知有文字”，雁平兄及其《诗海学韵》之谓欤，是为序。（彭 图）

（责任编辑：卢相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