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浩月

作家张翎新书《廊桥夜话》中的“廊桥”位于浙江省泰顺县境内,泰顺的廊桥有许多,几乎当地每个村子通往外界,都需要经过一座带有盖顶的廊桥。
读完《廊桥夜话》整本书,我觉得里面的故事是为了以下这个情节与画面而写:去法国多年返乡的阿意在梦中发现自己变成了一棵树,脚变成了树根,在深夜廊桥前,她与法国丈夫加斯顿进行了一番关于故乡的对话。阿意发现,这片当年自己与母亲两个人拼尽力气才逃离的土地,到如今又忍不住让她产生了想要重新扎根的愿望,这愿望也是欲望,让她惊奇又恐惧。
《廊桥夜话》并非一本以故乡为主题的小说,因为一直到故事结尾,作品对故乡概念进行呈现的意愿才如浮雕一般被近距离地送到了读者的眼帘中。太近了,近到令人感到窒息,会让那些对故乡欲言又止的人,再次陷进久久的沉默之中。
《廊桥夜话》也不是一本讲述女性命运的书。在极为偏僻的五进士村,阿贵妈、阿贵妈的婆婆、阿贵妈婆婆的婆婆,数代女性都是被“骗”或“瞒”来的,她们都逃跑或试图逃跑过,但那个通往外界的廊桥,却并不能成为她们奔向自由的通道……在阿意身上,承载了几代女性内心的渴望,逃,逃得越远越好。
衣锦还乡的阿意,的确活成了现代女性最想活成的样子,有世俗意义上的功成名就,最关键的是,她内心的自由感得到了最大程度的扩展。就在我们都为已经成为一名“国际自由人”的阿意感到愉悦与放松时,她却在梦境中发现,自己一直属于五进士村,这个村子的好与坏、阳光与阴雨,一直都藏在她的骨子深处,时暖时冷。
如果将《廊桥夜话》拍成一部电影,开头一定是那场惊动全村的盛宴。多达十九桌的宴席,为荣归故里的阿意而摆,为阿意的老公加斯顿——那位法国某大学的校长而摆,更是为村中年过百岁的长老、村干部、村民而摆。这场貌似皆大欢喜的宴席,也是不得不摆的宴席,村庄的历史、东西方观念的碰撞、骄傲与伤感、狂欢与悲伤……都被集中于这场盛宴当中。
当阿意的女儿被斩断鸡头的雄鸡吓得魂不守舍的时候,当加斯顿因为吃了驴肉而呕吐不止的时候,我看到了这场宴席的某种本质,也因而发现了《廊桥夜话》的荒诞现实主义气质——当注定诀别的一切,又以某种欢喜的形式重逢,注定会充斥一种撕裂感。在笑声的背后,藏着被压抑太久而又无比遥远的哭声,宴席是对未来许下的一个辉煌愿望,也是对过去哭声的一种祭奠。宴席上,饮下的是酒,吞到腹中的是泪。
《廊桥夜话》的空间感很强,在年代跨度、人物成长方面,作者使用了极简的略笔,从而让小说有了独特的意境。张翎的文笔一如既往地顺畅、灵动,笔下人物面孔清晰,读者阅读时能够感受到他们仿佛就在眼前活动。因此,这是一部呈现出远近相宜、极强画面感的小说,同时,将故乡、女性、命运、荒诞现实在内的多个主题都纠缠、隐含其中,成为一个变奏,为不同的读者群理解它提供了不同的入口。
(责任编辑:卢相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