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江鸿

腊八那天回家，在喝完母亲那碗甜甜的米粥后，父亲看见我忙着收拾东西，准备回城时，习惯性地理了理额前凌乱的花发嗫嚅着说：“就走呀！”我答应了一声，没往心里去。

正当我穿羽绒服时，父亲又清咳了两声说：“和你说个事儿！”

我停下来问：“啥事儿？”父亲迟疑了半天说：“其实电话里也和你谈过，你也没怎么搭茬，我也年纪大了，你不要嫌我啰嗦。”

“啥事儿？您就说吧，我听着呢！”我一屁股坐在了炕沿上。“你三狗叔想买咱家祖屋，你看——”

“电话里我就说过，亏得有人买，卖了得啦！100多年的老房子了，也不值几个钱，再说，没人住保不准要塌的。这点儿小事，还用着跟我商量。”我这话其实在电话里就说过。父亲脸上哆嗦了一下，我看到他嘴角挤起的肉皱开始颤抖起来，这是他着急上火的前奏。我赶忙说：“大，您别急，是我说错了什么？”父亲嘴张了又闭，闭了又张，一句话也说不上来。

一旁的母亲凑过来：“娃儿，你不知道，这祖屋不是咱一家的，还有你二爹的一份。也怪你爷爷糊涂，临走的那天也没有把这个家分开！”父亲一听这话更急了起来，狠狠地吸了口自卷的小兰花骂道：“死老婆子，就能嚼舌根，好好的话儿，一让你掺和，就走了味了！你给我闭嘴，到三狗妈家串门子去吧，容我爷儿俩唠唠！”门“吱呀”一声开了，一束鲜亮的阳光照了进来，妈知趣地出门去了。

“娃儿，你不知情。这祖屋是咱王家的根，我和你二爹在那院长大，我比他长14岁，他小时候的屁股是我擦的，他去辽宁上学是我送的，你忘记了，他小时候驮着你看戏的情形？在我心里，他不是我的弟弟，倒像是你的哥，可自打从他一毕业就分配到了宁武，一年也见不上几次面，不知道是谁在我们弟兄间搅和，你奶奶没的那天，你二爹给我丢下一沓钱，眼里含着泪就走了，一晃7年了，也不知道他怎么样了？这房就是卖，也得和他商量商量。”

我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是的我也搞不明白，一向视我为弟弟般的二爹，从奶奶走后就再也没上过我家的门。他小时候带我到河里捉鱼，秋天和我到树上摘果，从辽宁回来，给我买我喜爱的糖果……想起往事，我也有点眼热。

“你爷爷98年走时，拉住我和你二爹的手，三双手紧紧地攥在了一起，嘱咐我祖屋不要卖，也不能分，嘱咐我作为长兄要让着弟弟，总归是血浓于水呀！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得罪你二爹了，这么多年来连个面也见不着！”父亲说着便老泪纵横，不停地抽泣起来。我的眼泪也来了，我紧紧把父亲颤抖的手握在自己手心。我还不知道，这祖屋还藏着这样的故事。

“爹是想让你抽出空来专门找一找你二爹，替爹向你二爹道个歉，顺便也把此事向他提一提，看他怎么说，最好能回来一下。你三狗叔人家张了口也难，邻里邻居的，我也六十多了，也不是贪占，可那是咱老王家的根脉呀！”

父亲一边说，一边流泪。我握紧了他的手，也明白了他的心。他不是贪占，他是想念弟弟，想让一门和合。我郑重地点了点头，在父亲的目送下，出了家门。

滴水成冰的天气，可我的心里暖暖的。我知道，父亲是想要一张笑脸，一张二爹与他握手共叙的笑脸。

（责任编辑：卢相汀）